沈家。童博跪在客厅里,他的前面,端坐着一脸怒气的童一念和表情深邃的陆向北,另一侧,则是僵着脸的沈可儿父母,亦即沈康祺堂弟夫妇。童一念脸色煞白,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,面对眼前一声不吭却跪得笔直的童博,她最终按捺不住怒气,一个耳光扇了过去。响亮而清脆的声音之后,童博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。而童一念的身体,犹自在发抖。陆向北赶紧环抱了她,低声劝慰她别气坏了身体,同时给童博使眼色。童一念目光在两人之间巡回扫过,突然道,“陆向北,别告诉我你跟这事儿也有瓜葛!你事先是知道的吧?”陆向北连忙举双手投降状,“没有!真没有!这次我一点也不知情!”童一念想了想,陆向北再如何宠爱儿子,也不会荒唐到这个地步,想来他也没说谎,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怒气继续转向儿子,“童博!你有出息!有能耐!居然一手策划这么一出戏,这算什么?凸显你的智商吗?把整个天下,所有人,都玩弄于你股掌之间?把陆家童家乃至沈家诸多长辈都置于何地?把我们几家的脸面又置于何地?童博啊童博,这么多年,我真白养你了!你连这点轻重都不分!现在你打算怎么交待?可儿呢?”童博微微凝思,而后道,“上飞机了吧,蜜月旅行。”“你……”童一念只差一巴掌又扇过来了,被沈可儿的母亲给拦住。沈父一脸痛心状摇头,“不能怪童博,只能说我们家可儿太不省心了!都是你平时娇生惯养惯得她无法无天,现在终于惯出大事来了!”最后几句,斥责的是沈可儿的母亲。童博在沈可儿父母吵起来之前,诚恳地面向他们而跪,“叔叔阿姨,是我的错,要打要骂都由我来承担,主意也是我出的,整个戏都是我导演的,可儿只是听我的话而已。”童一念听了之后,火更大,“打你?骂你?这事是打你骂你就能解决的吗?众目睽睽之下你给我玩调包?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啊?你让我们的脸往哪搁?”童博沉默了一会儿之后,低声道,“可儿确实跟童氏总经理结婚了,众目睽睽,大家亲眼所见,没什么错。”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童一念被他这话给怔住。童博神情严肃地略停,而后道,“我已经正式聘用方先生为童氏副总经理。”方先生?这个词在众人脑中回旋一周后,大家算是明白,这方先生是指今天出现在婚礼上和沈可儿结婚的人。“这怎么可以!”首先提出质疑的是沈可儿的父亲。“叔叔!”童博认真地道,“可儿喜欢的人绝不会差,缺少的只是机会而已,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次机会呢?”此刻,他说的是“他们”,而非他,眉目间升起淡淡的忧伤来,黑眸中讽刺的笑一闪而过。“机会?”童一念愤怒地把话接了过来,“你凭什么给人机会?!拿着童氏给你小小权力布施吗?你当你自己是救世主?我们让你和可儿结婚是下地狱?”童博似有什么话想说,动了动唇,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。沈父也是羞愤异常,直道,“贤侄,是可儿求你这么做的吧?姓方那小子不配!可儿完全是在胡闹!你可以不必理会,马上下命令撤了他!哼,我立刻去查他们去了哪里,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抓回来!该死的混蛋,拐骗我女儿!我不会放过他!”沈父怒吼的声音,如雷震耳,语休时,还有回音在耳边轰鸣。童博待这回音散去,才说道,“不,叔叔,是我主动任命的,方先生有这个能力,也有能力给可儿幸福,至少,比我好……”这话说出口,却是让沈可儿母亲不高兴了,女儿风光大嫁,是她这辈子最荣耀的事,最近走到哪里都在吹嘘自己的女婿和亲家,这突然婚礼上新郎换了人,而她认定的准女婿还说出这些话来,她脸上立刻不好看了,言语间也带了几分尖酸,“得了,老家伙,我们也别在这丢人现眼了,是我们自己不长眼,想攀高枝,人家根本就没看上我们可儿,都是你,非要巴结上去!”这话实在让沈父没脸,当即便吼了回去,“臭婆娘,你阴阳怪气怪谁?不是你以死相逼逼着女儿和姓方那小子分手吗?现在怪我?!”而最没脸的要数童一念了,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从小就听她话的儿子,现在到底是着了什么魔,还是纯粹只是因为她阻挠了他和贺心澄在一起,而故意跟她唱对台戏,只是面对沈家这样表面自贬而实际上挤兑她的的言语,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跟沈家交待,只能硬着头皮道歉,“别,亲家,千万别这么说,全是我这不成器的儿子的错,现在他跪在这里,任二位处置,怎样都可以,我和老陆绝不会袒护半句!”“处置?”沈可儿母亲讥讽地一笑,“我们如何处置?难不成还去控告你们骗婚不成?这上上下下都是熟悉的人,一次脸面已经丢了,我们可再丢不起第二次;打?骂?我们可不敢,你们家金贵的公子打坏了我们可赔不起……再者,逼着你们家大少爷再娶我们可儿?呵,我们有自知之明,再不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……”沈母句句以退为进,句句刺耳,每说一句,童一念的脸就白了几分,最后没脸到了极点,只能把火发在儿子身上,忍不住又一个巴掌挥了过去,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蛋!说,在民政局登记的,是你和可儿还是他?”其实事已至此,童一念已知答案,可心里还是抱了一线希望,希望这婚,还有补救的机会。童博一动不动接了这个巴掌,简单却清楚地答道,“我接可儿走的,登记的是他。”“平时你们出去,明里是你和可儿约会,暗里也是他?”沈可儿父亲也问道。童博微微一顿,点头,“是。”“你……”童一念最后一线希望破灭,欲哭无泪,“童博!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爸爸妈妈?你已经完全不是我认识的童博了,我的童博,孝顺贴心,稳重有度,绝不会做出这样不知轻重的事来!”童博心里也是一酸,他也不知如何,就走到了这一步,微微沉吟,“这样……至少有一对是幸福的……”“幸福?这样叫幸福?在数千人面前丢尽颜面叫幸福?”童一念看着儿子,心痛不已,这个婚礼,两家开百席,场面也算盛大,可这儿子……说到底,还是为了那个姓贺的女子……“妈……”童博哑声叫着母亲,“颜面,是给别人看的,幸福……是要自己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感受的……”童一念听罢,眼圈微红,撇开了脸去,望着丈夫陆向北,是他该拿主意的时候了,这么多年来,他一直都是这样,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纵容她尽着她的方式去处理,而他只在一边默默看着,最后,在她拿不下来的时候,给她一个最稳妥的良策……陆向北轻轻拍了拍她,正色对沈家父母道,“沈先生,沈太太,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犬子的错,今天我夫妻俩将这不成器的孩子诚心带到你们面前,一如内人所说,全凭二位处置,但二位却也觉得为难。我陆向北做事,一贯讲究两个字:诚和信。如今,我们家已失信在先,而这个诚字,必然会坚持到底的。只是,事已至此,匆忙之下我们谁也没能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,发怒争执已是无益,倒不如平心静气,坐下来好好商讨一下,怎样才是最好的收尾。”刚说完,就听另一个声音响起,“我倒觉得,童博有一句话是对的,颜面是给别人看的,幸福,要用自己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感受。”循声望去,说这话的人,是沈康祺……如今已居高位,俨然是沈家说话最有分量之人。童一念内疚地看了沈康祺一眼,她怕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康祺交待……“老三,别说了。”阻止堂弟继续说话之后,沈康祺的目光看向童一念,“念念,还是借童博那句话,至少有一对是幸福的……”言语间沧海桑田,说不尽的意味,多年以前,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祝福她和陆向北的?她自己对爱的执拗,她又忘了吗?即便在那样的水深火热里,她也像个小疯子一样黑暗中瞎闯,只为寻找陆向北的身影?陆向北下意识地搂紧了老婆的肩膀,随着年月的增长,沈康祺倒是越来越有气场了,如今一身威武的军装穿着,浑身透着一股凌厉之势,这是他脱下警服沦为老婆奴之后渐渐被磨掉了的……敌意忽起啊……他猛然想起他老婆年轻时是有轻微制服控的……“童博起来!”沈康祺走到童博身边,强行把他拉起来,令他在自己身边坐下,而后教训自己堂弟,“这事你们办得不妥,如果我早知道可儿是有男朋友的,我绝不会插这一杠子撮合她和童博,既然孩子们已经用他们自己的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,就到此为止吧,结婚证也拿了,婚礼也办了,难不成你们想让可儿离婚不成?”“可是……人人都知道可儿嫁的是童氏少东,今天婚礼上突然变了个人,今后这脸往哪搁……”沈可儿母亲在沈康祺面前不敢再乱说话,可是,也咽不下这口气。“还好!我看还好!孩子们做事还是很靠谱的,童博这孩子,我喜欢。”沈康祺拍了拍身边童博的肩膀,“第一,你们自己看看所有的报纸,包括你们童氏大楼的那张大照片,童博可曾有一张是全脸都露出来的?背影,侧脸,最多三分之二,这些照片,只怕是他们自己放出去的吧?而童氏那张婚纱照,据我想来,那新郎根本就不是童博。你们家童博在s市出现的时间本来就少,认识他的人更少,即便你们童氏自己的员工,只怕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总经理的样子,而婚礼上的小方,身形和童博差不多,发型也差不多,这么大的场地,这么远的距离,真正知道新郎调了包的,也就是前排的近亲好友了,这无所谓,丢人丢自己家,下个令去,家丑不外扬,过阵子可儿两口子好好过,小方再争气点,大伙儿也就忘记这回事了,没准等他们老了,还可以当做浪漫回忆来笑笑他们。所以,我把话放这里,这事儿就倒此为止了,尤其老三你们俩,小方是出身贫寒,但是我看对可儿是一片真心,欲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,他们小两口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。话说回来,这丢人也是老三你们俩自找的,如果不是你们以死相逼,逼着可儿嫁给童博,而是肯好好听一听孩子们的心声,孩子们至于走到这一步吗?”沈康祺知道,他家老三家底略薄,还常常怨他照拂不够,唯有一女儿可儿十分招人喜爱,所以才牵了这线,一来算是照顾到了老三家,二来可儿和童博也算一对佳人,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那么的弯弯绕绕。一席话说得沈可儿父母都无言以对,气氛顿时松了一半,这事儿童一念觉得生气,倒不真是因为儿子犯了什么大错,而是无法给女方家长交待啊,现在康祺一来,这个问题倒是迎刃而解了,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,至于其它该道歉道歉,该赔的赔,她都无所谓了……“还有念念……”他的目光重又落回到她身上,“我们单独谈谈?”“什么?”他话音刚落,另一个声音响起,自然是处于危机感包围之中的陆向北,握着老婆肩膀的手再度加重了力道。沈康祺笑了,“陆向北,这么多年了,你在我面前还是这么没自信?”陆向北双眉一挑,“我什么时候有过不自信?沈康祺,二十多年你就败了,二十多年后你还能翻身?”“别瞎起哄了!让人看笑话!”童一念适时阻止了两个男人无聊的对峙,“我们走吧,给沈先生和沈夫人增加这么多困扰,真的很抱歉,该表达到位的歉意,该弥补的事宜,我们都会诚心诚意去做的,沈先生,沈夫人,再说一次对不起。”有沈康祺在这里,沈家老三不便再说什么,也算礼数周全的地送了他们出去。而沈康祺则将童一念邀上了自己的车,陆向北只好和儿子在车里等。自从贺心澄的事和家里发生矛盾一来,童博还从没跟父亲好好沟通过,此刻,轻声对陆向北道,“爸,对不起。”陆向北听了后,凝视着他摇头,“傻!没有对不起谁,你这辈子最关键要对得起自己!”童博望着不远处沈叔叔那辆车,眸光依然一片阴霾……车里,童一念摇头自嘲地笑,“很抱歉……这事儿……呵……让你看笑话了……”“丫头!你这辈子的笑话我还看少了吗?”沈康祺看着有些无措的她笑。时光荏苒,不觉彼此已老去,可那些青葱岁月里的她和他,却仿佛还历历在目,那个彷徨幼稚的她,那个为爱蹉跎的她,那个他靠得如此近,却始终无法走进的她……童一念愈加难为情,“别……都一把年纪了,还叫什么丫头……”在他心里,她一直都还是他的丫头……只是,这样的话语只能永远存放在心里……他呵呵一笑,端正严肃的容颜绽开一缕柔和,“你要把童博逼到什么地步?”“我何曾逼过他?”童一念想着这个伤透了自己心的爱子,一脸幽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