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慈倒有些意外了,第一次认真看了这少女一眼,她原以为这位小姐,和她爹沆瀣一气来着。
她心底升起淡淡歉意,倒收了那抹笑意,道:“多谢小姐为我正名。不过还是算了吧。我是不是采花大盗不重要,你爹需要我是那个人比较重要。”
李县丞脸色微变,随即冷笑道:“到此刻还想巧言令色蒙蔽我儿不成!”
“李尧。”铁慈淡淡道,“别忘记我的身份。别忘记你亦食君之禄。我给你一个机会,此刻收手,看在你女儿面上,还来得及。”
李县丞却以为她在说她是盛都高官子弟的身份,冷笑一声道:“便是你来自盛都,父亲官位比我高。但你犯下这等滔天重罪,你以为你父亲官位还能保住?还能护住你?说不得届时太后和陛下震怒,你父亲还得将你除名,逐你出门,和你断绝关系呢!”
大乾律法,对涉及奸杀的罪名处罚极重,便是那皇族高官,一旦有人涉及此罪,全族倒霉是常有的事,连奔走脱罪的可能都没有。这也是李县丞颇为有恃无恐的原因,毕竟他只要敲实了罪证,呈递盛都,一个普通三品官的儿子能抵什么事!
铁慈摇摇头:“那倒也未必哦。”
李县丞冷笑一声,拨开女儿的手,冷声道:“保护好小姐!”便有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去,硬将李小姐拉走。铁慈看着她被拖走还一直凄惶盯着自己的眸子,沉默一瞬,对她歉意一笑。
方才这一拉的情分,已经还了。
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叮里当啷出了大门,李县丞笑道:“公子怕是往日难有这般风光。”
铁慈谦虚地道:“客气客气,经常经常。”
毕竟前呼后拥这些事,她已经享受十六年了。
铁慈主仆被押走了,剩下搜寻的人简单搜了一会,没找着人,以为已经逃出去了,便又出府去找。
李小姐被送回屋内,一群婆子守在门外,李小姐情绪低落,便让贴身丫头也退了出去。自己缓缓坐在床边,刚坐下,忽然一双手伸出来,冰冰凉凉搭住了她的脖子。
她浑身汗毛倒竖,想要尖叫,却发不出声音,随即一个女子在她耳边低声笑道:“小姐,你这绣床好舒服,我躲着躲着,险些睡着了……你乖乖的,我就不杀你,好不好?”
李小姐听出这竟然是茅公子那个婢女的声音,眼睛亮了亮,急忙比划着自己不会喊。
这时李小姐的丫鬟来给她送点心,赤雪的手微微松了松,却又笑着将一柄匕首搁在了李小姐脖子上,打眼色示意她好好回答。
李小姐扬声道:“我不想吃,你且拿下去。我想睡一会儿,你们都去歇息吧。”
丫鬟应声退下,赤雪倒有些意外,把头凑过来看她,李小姐低声道:“姑娘,你放心,我不会出卖你的。我……我想帮你把茅公子救出来!”
……
几个婆子在庑廊下守着,里头完全没有动静,渐渐便开始打盹。
丫鬟们不知就里,大多都已经回后罩房休息。
院子右侧有一大排冬青,冬青后面有个大水缸。水缸上种了一些睡莲,还没开花,翠绿的圆叶铺在水面上。
一阵鸟叫声婉转而过,片刻,墙头落下两个男子,都蒙着面,一个高一些,一个矮一些。
然后水缸里的荷叶便缓缓升起,片刻顶出一个乌黑的头颅来。
飞羽从水缸里站起,浑身湿淋淋的,宽大的浅紫色纱罩衣贴在身上,便显出些比寻常女子要更为劲健的身形来。
她并没有立即从缸里出来,身子一歪坐在缸边,脸色有点不好看。
高个子看着她那歪身子叉腿的姿势,皱了皱眉,矮个子则忧心忡忡地道:“主子,您这样坐姿态可不美,万一成了习惯,这给人瞧出了破绽怎么办……”
还没絮叨完,飞羽脸色一变,哗啦一声又沉到水里去了。
高矮个子:“……”
高个子没好气地道:“主子,冒头。咱们还要给您回事呢!还有二殿下承诺的东西,怎么拿,怎么运出去还需要一个章程……”
哗啦一下,飞羽冒出头来,抹抹脸上的水,阿嚏一声,才更加没好气地道:“都这样了,那边还没赶紧收拾走人?”
“没有。还需要淬火。渊铁您知道的,特别讲究,工序少一点都前功尽弃,没成型前又不能碰。所以他们只能再等等。”
“难怪这么急把那家伙抓起来,这是怕他看出端倪坏了事啊……”飞羽喃喃自语,忽然脸色又一变,哗啦一下,又把自己给埋进去了。
高矮个子:“……”
怎么,凫水这么好玩?
高个子一脸不耐烦地敲缸,“那我们怎么办?现在拿不走,等到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再去拿,二殿下没这么好说话吧?”
哗啦一声,飞羽又湿淋淋地冒出来,脸色铁青地道:“不用急。我看他们这批东西没那么顺利运出去。”
“那我们是不是先……”矮个子话音未落,哗啦一声飞羽又下去了。
高个子:“……你有病?”
哗啦一下飞羽又出来了,声音这回有点咬牙切齿,“你们让人先去瞧瞧牢里的那个茅十八!盯紧了他!”
矮个子:“您是打算救他吗……啊不是主子你这是咋了!咋又钻下去了!”
缸底发出闷闷的敲击声,飞羽大概是在用他的密码骂人。
高个子:“……他有病!”
……
来回折腾了十几次,一段话断断续续说了一刻钟,飞羽终于能从缸里爬出来。
矮个子还不明所以,高个子盯着他爬出来叉着双腿的古怪姿势,忽然道:“中药了?”
飞羽:“没!”
高个子呵呵一声。
别闹,帐篷都快戳破了。
难怪一遍遍泡冷水呢。
飞羽呵呵着,道:“走!去那牢里瞧瞧那小子,必要的时候给他加点料,免得他坏了我事儿!”
……
铁慈被押到大牢的时候,丹野正削了一截木头在吹什么什么调儿,古古怪怪的十分难听,听得牢中人人捂耳,衙役皱眉。但奇的是,那些平日对犯人很跋扈的衙役,却没人敢走到他面前去呵斥,都避得远远的,铁慈看见其中一人额头有一大块血肿,看来已经是吃过亏了。
那只和他同辈的海东青墨野正撇着两条细伶伶的腿,像人一样在牢门口来回踱步,时不时用金光闪闪的眼眸凌厉地看那些衙役一眼,看得那些家伙一个哆嗦。然后墨野就看见铁慈进来了,顿时两条小细腿也一个哆嗦。
丹野本来双手抱头,嚼着一根羊腿,他那口牙着实厉害,胃口也厉害,三口两口,那还冒着热气的羊腿便进了嘴,看见铁慈来了,他一骨碌翻身坐起,一边“嘘”“嘘”地赶开挡视线的海东青,一边弯起眼睛招呼铁慈:“来了啊。”
铁慈也便笑眯眯点头:“来了。”
丹野上下打量她那个浑身铁索的造型,咧嘴一笑,白牙森森,问她:“被人冤屈感觉如何?”
铁慈认真想了想道:“舒爽。不过我可没有冤屈你,我并没有说你是凶手,只是有人需要你当凶手而已。”
“现在轮到你被需要当凶手了。”丹野看着她被关进了对面牢房,随手把那吃剩的羊腿骨扔过来,道,“虽然你不是东西,但是我一向以德报怨,请你吃羊肉啊。”
啃得差不多的羊腿骨扔在地上,梆地一声响,铁慈捡起看了一下,抬手又扔了回去,“肉都没了,让我吃个寂寞吗?”
羊腿骨又当地一声扔在地上,丹野的眉头挑了挑,没有动。
李县丞站在最下面一层台阶上,并没有靠近。见两人并不友好,牢房隔得也开,稍稍放心。
他悄没声息往上走,衙役跟在他身后,悄声问:“那鸟——”
“那鸟凶猛,靠近了会伤人,就别枉费人力了。”李县丞道,“要守便守着吧,左右他们过不了今夜的。”他抬头对上面看了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