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兮向旁半退了一步,侧开身,“忻嫔请进内吧。”
婉兮已然亲自来迎,忻嫔便不好再坚持。她只得侧眸瞟向五妞一眼。
五妞这便上前一把抱住婉兮的手臂,又是嚷嚷起来,“主子替奴才做主啊!”
婉兮这便站定,盯住五妞看了几眼,目光又向忻嫔掠过去。
忻嫔这便也一脸的关切,“认识五姐姐这些年,倒头一回瞧见五姐姐急成这样儿。五姐姐一向是最懂宫里规矩的人,这回急成这样,必定是丢了极其要紧的物件儿。”
“令姐姐,小妹倒要帮五姐姐求一个情:令姐姐千万别责怪五姐姐。宫里的女子也是人,谁失了要紧的物件儿能不着急呢?令姐姐说是不是?”
婉兮淡淡垂下眼帘来,“五妞,依着你说,你今儿究竟要怎么着,才肯满意?”
说着话,嫔妃们已经陆续来到。
语琴和婉嫔都赶紧走到婉兮身边儿,用目光询问。
五妞见人越来越多,她自越发欢喜。
“……奴才方才已经回明了福晋:终归奴才就要原来的那件儿,便自然非要找见,才能完事儿。”
婉兮缓缓抬起眸子来,目光中淡淡现出一丝苍茫。
“兜肚……女子的兜肚,果然古往今来都是这后宫里惹事的祸端!”
语琴便也会意,朝五妞冷笑一声,“我倒记着永寿宫里,从前有个女子叫玉烟的。因不守规矩,用她的兜肚做下了坏事,终究连命都没了!”
五妞如何听不懂语琴话中的警告,她却不知收敛,反倒更是冷冷一笑,“多谢庆主子的提点。玉烟的事儿,奴才自然也知道。”
“奴才不仅知道玉烟曾不规矩,奴才也知道玉烟后来是死在谁手上——”玉烟瞟一眼立在婉兮身旁的玉叶,“是毛团儿亲手把玉烟给捂死的!”
原本瞧出五妞是故意闹事儿,玉叶想着自己要出宫了,好歹将这事儿留给主子和玉蕤看着办便罢。可是这会子却见五妞却莫名其妙将玉烟的死,又与毛团儿联系到一块儿。
她才不相信五妞只是无意提起。
玉叶这才有些忍不住了,冷笑一声道,“你丢了物件儿便只管找,这会子东拉西扯做什么?你若要找,咱们便陪着你找;只是我这会子倒要问你一句话:你怎确定你那物件儿是丢在这儿了?”
五妞迎住玉叶,同样回以一声冷笑,“好歹你也曾是主子身边儿的掌事儿女子,这会子便是要出宫了,已然卸下了差事,可是你的脑筋总不该一并也卸了吧——那是我贴身的小衣,我怎不能确定是丢在这儿了?”
“我是咱们宫里的女子,我那贴身的小衣不是丢在这儿了,还能丢到旁的宫里去不成?”
玉叶也毫不客气,“那谁知道!虽然是你贴身的小衣,可是谁敢保证你给脱到何处去!”
玉叶实在是恨急了五妞。从小的那些事,加上她这几年给主子添的麻烦,再加上她刚刚又莫名其妙提到毛团儿,她这便顺着话赶话,也浑不管了都说出来。
五妞听了,便朝地下啐了一口,“我呸!玉叶,你好歹也是永寿宫的掌事儿女子,你便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?也就我这样儿的,从小就知道你说话粗俗罢了;若是不知道的,还以为你这样儿是叫主子给教出来的!”
“你!”玉叶恼得恨不得要冲上去撕五妞的嘴,却被玉函紧紧给抱住了。
忻嫔在畔听着,半垂着头,目光却不时从几个人面上滑过。
看到此处,她便抬眸含笑,走到婉兮身边儿道,“小妹这也是才知道,原来五姑娘失了的竟然是她故去的额娘亲手给她绣的贴身的小衣……这小衣虽不值钱,可是在五姑娘心中怕是无价之宝。她急成这样儿,便也是叫人心下恻然。”
“就因为是这样要紧的体己之物,五姐姐便是说话急了些、对玉叶姑娘的态度冲了些,也都是人之常情,叫人可以体谅。”
忻嫔说着瞟了玉叶一眼。
“倒是玉叶姑娘今儿的反应叫小妹有些惊讶了呢。玉叶姑娘好歹也是永寿宫掌事儿的女子,该懂的大局自然都懂,今儿怎么就这么不能容人,连五姑娘这样的心情也不能体谅了呢?”
“如说今儿五姑娘急了些、话冲了些,都是能叫人理解;那反过来玉叶姑娘的急和冲,就叫人有些没法儿理解了呢……”
忻嫔歪歪头,盯着玉叶,“……我当真就是想不明白啊,玉叶姑娘忽然也这么急,究竟是所为何来?”
忻嫔说着拍掌笑了声,“若不是我深信玉叶姑娘的为人,连我这会子都要忍不住猜想,难道玉叶姑娘当真有些什么怕叫人知道的?”
众人的目光哗啦朝玉叶泼洒过来。
忻嫔自己先摇头而笑,又用力摆手,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以玉叶姑娘的为人,这事儿又怎么会与玉叶姑娘有牵连呢?”
玉叶终是沉不住气,忍不住指着五妞跺脚大叫,“好啊,你去翻,你头一个就先翻我的屋子!”
婉兮静静地盯着忻嫔,目光接下来转向五妞,缓缓道,“既丢了物件儿,便找就是。找物件儿不用嘴,动手便罢。”
“何必还站在这儿尖声利嗓?便去找就是了!”
五妞也回望住婉兮,微微一笑,“奴才谢主子……”
“只是奴才丑话也得说到头里:因女子们都是一处混着住的,没谁有资格单独睡一间房,故此奴才要是找物件儿,可保不齐还得动她们的东西。主子既然容得奴才去找,那主子就得”
玉叶一声冷笑,“你动就是,谁还怕是怎的?”
玉蕤有些皱眉,忍不住悄然看了婉兮一眼。
婉兮静静垂下眼帘,“五妞,你这话说得有理。既然是大家混在一起住,难免有物件儿彼此拿错了的时候儿——这便都是无心的,更谈不上什么‘偷窃’。你若这么找见了,可自然不准不分青红皂白就在我面前指摘人家去。”
“话又说回来,若是找不见呢?我这当主子的,也自然一碗水端平,不该只偏袒你一个。你若没找见,我凭什么反倒叫她们为你担了一回嫌疑去?“
婉兮面色一冷,“五妞,我只问你,若是什么都没找见,你又该当何责?”
忻嫔垂首细细听着,眸光泠泠流转,偏头向左,朝婉兮一笑;又侧眸向右,向五妞一笑。
五妞便深吸一口气,“……若找不见,奴才但凭主子发落就是!”
婉兮屏住呼吸,凝住五妞:“好,那我便说下规矩:若是你翻动了她们的东西,可是什么都找不见的话——我便也不能再留着你,到时候要叫你与玉叶一同出宫!”
五妞怔了怔,眸光下意识追向忻嫔来。
忻嫔却垂下了头去,只含笑瞟着自己腕子上重新绞过的赤金镯子,面上看不出旁的神色来。
事到如此,五妞便也只能一横心,“……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,奴才遵命就是!”
一场翻检,便悄然无声地在“天然图画”小岛上展开。
婉兮请一众主位到“竹荪楼”内坐,喝茶说话,却显然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外头的那件事儿吸引了过去。便是过完了素日请安的时辰,也没人起身告辞。
看来都在等着那个结果。
婉兮派去翻检的妇差们一个一个地回来禀报,都说没有发现如五妞描述的那件兜肚。
待得所有的妇差都回来,都给出相同的答案时,婉兮终于放下了茶盅,威严地抬起了头,凝注五妞。
“……这些妇差都不是原本咱们宫里的,你也瞧出来了,她们都是我临时从内务府那边儿请来的。故此你也尽管放心,她们不可能偏袒了谁去。此时已是经过她们的手盘查过了,这结果你又有何话要说?!”
五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“奴才若当真冤枉了人,那奴才自然听凭主子发落。只是奴才也说了,丑话总得说到头里:奴才既然连宫里的姐妹都要查,那奴才便也有胆子不相信这些妇差去!”
“……奴才不是说她们偏袒了谁,奴才是说办差的总分粗心细心,便是主子交待的差事,不同的人还要分不同的办法去。倘若她们查过是查过了,可是却不够细心又怎办?”
婉兮便都忍不住笑了,“你是说,你还想亲手去翻,啊?!”
五妞此时已无退路,自是梗着脖子回望住婉兮,“……主子何不干脆叫奴才亲手去查?终究那物件儿是奴才的,在意也都是奴才在意;其余这些妈妈里,她们终究不会明白奴才的心思去!”
忻嫔含笑淡淡垂首,“……小妹倒是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家的时候儿。因有阿玛和额娘宠溺着,便从小爷不善经管自己的物件儿,也时常有放乱了找不见的时候儿。”
“小妹的额娘和丫头们便会来替小妹寻找……小妹的额娘和丫头们原本都是顶顶心思细腻、手脚麻利之人,可是说也有趣儿,到头来最后找回那物件儿的人啊,不是她们,反倒是小妹自己呢!”
忻嫔自顾说得有趣,笑容灵动清丽。
“小妹推己及人,便觉着眼前这事儿啊,还当真应当叫五姑娘亲自去找一回。终究旁人与那物件儿的缘分,总也比不上她去。旁人翻一遍就错过的,她自己说不定一摸就摸到了。”
婉兮面色微微一沉。
忻嫔抢先道,“……况且玉叶、玉蕤她们也没什么怕找的,不是么?便是叫五姑娘多翻一回,又有什么打紧呢?”
“这样一来,一解了五姑娘的心疑,叫她从此明白那物件儿的确是没丢在自家宫里;二来也能显示出令姐姐的宽容大度,以及姑娘们的心怀坦荡呢。令姐姐说,是不是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