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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七十七章 江山 (大结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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末了城破之时,纷乱太过,虽然人们都亲眼看见太始帝咯血气绝,但事后清点时,并未找到太始帝的尸首。

只有那数十件乐器大阵之中,那多到令人惊心的殷殷血迹,告诉人们,这段传奇,存在过。

也许是因为太震撼,也许是因为太传奇,那如仙如魅的人的最后结局,从此在天京也流传了许多故事,有人说他当日由死士拼死救下城,却也失去了全部武功,自此隐姓埋名,于乡间默默终老。

或许觉得这个结局并不配太始帝其人其行,又有人说曾在某无名山中见过很像他的人,于青崖之间濯足,身边七弦琴无人弹奏却自鸣,曲声美妙,引满山小鹿侧耳听。

后来很久以后,又有人说,曾有人在洋外某国,见到他和一个美丽女子在一起,两人一人拉着洋外的古怪乐器,另一人翩然起舞,舞完了便携手而去,不知所踪。

更多人是对这些传言嗤之以鼻——当日城头焉能留活口?再说那乐器阵中的血迹,多到仿佛那个人流尽了全身血。

是个人都活不了。

不过是对于美好却凄凉人物的不舍,使那些无知百姓编这些故事引人追索,将那叛国篡位的枭雄逆贼最后结局,毫无原则地美化罢了。

是耶,非耶,终究无人知晓。

文臻只知道,这一生,她再也没见过他。

她将他那日城头用过的乐器都收集起来,连同那块唐家小楼里的巨大宝石,在城外立了衣冠冢,算做对那一段邂逅传奇的最后纪念。

墓碑上没有名字。只有寥寥一行字。

“愿你来生,不必曲调完美,不必众音和谐,只需明朗、自在、快乐而欣喜。”

……

二月初八,燕绥进城。

天京百姓夹道欢迎,主动劳军。

二月初九,群臣请燕绥登基。

殿下曰:“滚。”

群臣哭求一日,殿下紧闭殿门,搂着老婆拥被高卧。

外头群臣声声哀求,里头他对着老婆肚子喊了一天囡囡。

无奈之下,李相连同一众老臣连夜入宫,就问殿下,皇子只剩了殿下和十九皇子,您不做谁做?

九皇子燕绪,已经在唐军入宫那日被杀。十九皇子当时不在宫中,逃得一命。

燕绥却道:“太子不是还有儿子吗?”

他定了太子幼子,时年十岁的燕泓。

这个选择起初并不为群臣所理解。毕竟太子生前和燕绥是死敌,选择他的儿子,不怕将来那孩子报仇吗?

燕绥对此嗤之以鼻。

这世上有人能报得了和他的仇?

……远在南齐的太史阑:很不幸,有。

选择燕泓,燕绥给出的理由是,这孩子嘴甜,最早喊文臻婶婶,可见是个灵活的,可造之材。

群臣:“……”

其实燕绥这话也不过是玩笑,主要是可供选择的人选几乎没了,太子长子性情轻浮恶毒,十九皇子燕缙,年纪小,且出身低微,又在慈仁宫养过,被慈仁宫的妖风养得性情阴郁,这两个都不合适。

燕绥便是不在乎这皇位,也不能不为这江山百姓考虑,相比之下,燕泓眸正神情,行事有度,且十分懂得审时度势。只要好好教导,不起邪心思,未必不能做一个好皇帝。

众臣无奈,只得应了,又请殿下为摄政王。这回燕绥没拒绝,燕泓年纪小,这担子他不想担也得担。

当初随便儿在殿上对永裕帝说的话,文臻和燕绥说过,燕绥却根本不理。

“他要真想当皇帝,便自己抢去。”

文臻内心里也不希望随便儿做皇帝,瞧瞧东堂的皇帝一个个都什么样儿!

何况当皇帝,得丧失多少平凡的幸福,她舍不得。

也许孩子当时只是想气气永裕帝,倒也不必太当真。

之后便是易铭上降书,西川愿归于朝廷麾下,军队全部解散,献上一半家财,易家族人全数离开东堂,只求免除她的谋逆罪责。

朝局动荡太狠,安定为上,燕绥应了。派易人离前去接收军队。

姚太尉也告老了,易人离封侯,燕绥打算等他再历练几年,便接太尉之职。

易人离并没有见到易铭,这个女人倒也潇洒,投降后便换了女装,把刺史印信一挂,家产整理完毕,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两家家人老小,包了好几艘大船,出海去了。

后来听说她带着属下在海外打下了一个小岛,有滋有味做起了女王。虽然路途遥远,难以证实,但文臻觉得,这回或许是真的。

她不知道易铭是否对唐羡之有情,只觉得,或许便是唐羡之最后的放弃和托付,让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放弃。

也或许唐羡之同样怜惜她,所以以这样的方式,让她最终解脱。

他们做不成夫妻,也不是最牢靠的盟友,却因为同样一种被束缚和羁绊的苦难,成为知己。

李相完成这大事后便告老,文臻接替了他的位置,成为东堂史上第一位女相。

女相上任的第一件事,就是再次筹措粮草,送她那刚团聚没几日的夫君再次回青州。

西番作祟不休,林擎又接到了德妃的骨灰……燕绥相信林擎的战力,却也知道这个消息对林擎打击有多大。

就在他回来之前,林擎还满怀憧憬地和他说,打下天京把德妃接来,后来又说不要她长途跋涉,他自己赶回京。

现在,接不去,也回不来了。

如同之前疾驰回京一样,他一路疾驰向青州。

而此刻,在西番火云藩,二月初的边境一线依旧白雪皑皑,漫山遍野旌旗便更鲜明。

林擎悍然闯入西番国土,剑指番旗,连挑三城,打到西番兵闻风丧胆,百姓四处奔逃。

直到火云藩的藩主提前得到消息,联合临近三足藩从侧翼包抄,要将孤军深入的边军留在火云藩的雪地中。

林擎军被围困了三日,天寒地冻,急军无粮,人们渐渐露出了焦虑之色,西番的探子冒险潜近,远远听见营帐中牢骚之声不绝,都道明明西番也还没打青州,大帅何必如此好战,大家连战数月,都已疲惫不堪,如今深入敌军腹地,可莫要有去无回!

探子又听见主帐屡屡有争吵之声,回报火云藩主和三足藩主,两人咧嘴大笑,下令加紧围困,同时着人暗中联络林擎大营中对他产生异议的将领。

三日后,天色将明之时,林擎大营忽然发生骚乱。

营中火起,人影晃动,有人大叫“大帅被刺!”又有一年轻将领满身浴血冲营而出,奔向敌营,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,道:“青州第三营副统领邱和,携林擎首级,求见藩主!”

藩主们闻报大喜,却又害怕有诈,要求该将领入营,邱和却道他也怕被西番暗害,不肯入营,最后双方约定,在西番大营外三里处一处冰湖之上交割。

那一处冰湖,离林擎大营更远,且周边一览无余,树都没一棵。

两位藩主这才放心带着亲卫队出营,两人都想抢拿到林擎头颅头功,便双双出营,行至冰湖时,眼看冰湖透明,只有一截断木横于湖边,四面荒芜,十里之内的活物只有一头野牛在饮水,而那将领孤身一人远远站在冰湖上,两人都大笑着策马迎上。

便在此时。

火云藩的藩主马蹄扬起,跨过断木。

断木之中,忽然伸出一只手,手中长剑明光一闪,嗤地一声刺入马腹,再穿马腹而出,下一瞬,从火云藩藩主大笑着还未合拢的口中穿出!

鲜血暴起半丈,再落了满湖!

而同一时刻,那野牛腹下忽然亮起一片剑光,横腰扫向三足藩藩主!

三足藩藩主稍稍落后火云藩藩主半步,听见笑声戛然而止,已经反应过来,大喝一声蹿起,那原本能把他腰扫断的剑光便只落在他腿上,咔嚓一声,双腿滚落冰面。

三足藩藩主惨呼着滚落在冰湖上,断木之中,从容跨出一个人来,一伸手,撒出一大把粉末,然后一手拎着三足藩藩主衣领,一手拎着火云藩藩主尸首,往冰湖中心拖,在厚厚的冰面上留下了两道鲜红的痕迹。

等他把一人一尸安顿好位置,再回头,就看见两人的亲卫队都已经倒下。

他咕哝一声:“儿媳妇的药就是好用。”

野牛的皮被掀开,一个年轻将领从牛肚子里钻了出来,他面容英俊,姿态健朗。

林擎看着他,神情便温和了些。

这是邱同的独子邱和,原先驻扎在徽州边境的一个小镇,邱同受伤后,林擎命他转入大营,就近照顾父亲,林飞白死讯传来后,林擎又调他至自己身边,让他做了自己的亲卫队长。

大营的人都知道,大帅痛失爱子,这是要将老友之子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。

所以这次林擎剑指西番,邱和也跟了来,并配合林擎,演了这出诱敌之计。拿着人头去西番大营诈降的是他的亲卫,他自己则和林擎两人,一人藏身于断木,一人藏身于野牛腹内,完成了这场刺王。

林擎拍拍邱和肩膀,道:“做的不错。”

为了不被人发现,昨夜两人便藏身于此,天寒地冻的潜伏,需要绝大的毅力和耐力,虽然呆在野牛腹内温暖些,但林擎觉得,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,也很难能了。

这么想的时候他心中一痛,想起当年林飞白呆在自己身边时,他曾夸过一句邱和稳重英睿,耐力十足。结果飞白那个性子倔傲的,居然就潜伏在雪地里三天三夜,刺杀了西番的一个将领。

三日三夜的雪地,也许飞白的伤寒之症,就是那时候埋下的根。

林擎胸间漫起绵绵密密的疼痛,以至于喉间腥甜,对面,邱和腼腆地一笑,又垂下眼,愧疚不安地道:“末将无能,未能杀了三足藩主。”

林擎已经没有心情安慰他,只道:“无妨,不过早杀迟杀而已,还是早做布置吧。”

邱和便恭敬应了。

……

半个时辰后,发现主帅迟迟不归的西番军,终于奔驰往冰湖寻人。

然后老远就看见冰湖中心,两位藩主被五花大绑,跪在冰面上,还在不断挣扎扭动。

西番军队急于相救主帅,一拥而上,然后冰湖崩塌。

初春的西番,依旧滴水成冰,经过一冬封冻的湖水,冰层足有几尺,别说跑马,过擂车都没问题。

然而就这么裂了。

数千西番兵落入冰湖,盔甲沉重,瞬间冻冰,哪怕没有人继续动手,他们也爬不出来。

后来,这面冰湖下因为封冻着无数尸首,而成了当地的鬼湖。

而此时,数千西番兵落入冰湖,挣扎嚎叫,其余士兵大骇回逃,便在此时边军出动,在雪原上开始了对西番兵的剿杀。

用兵如神,亦正亦奇的神将林擎,再一次给了西番军一个无比惨痛的教训。

而此时,一辆马车高举着令牌,冲入了西番后方军营,马车帘幕深垂,马车里的人听着远处的动静,深深叹息。

“……还是来迟了一步。”

随即她又轻声一笑。

“不过无妨。”

“终究你还是要死的。”

……

追击还在继续,林擎和邱和绕过冰湖往回走,回到自己的阵营里。

邱和恭谨地走在林擎后一步,微微侧着身子。

林擎道:“今日之战,当记你首功。”

邱和垂下头:“大帅言重,定计乃是大帅,大帅更是不辞劳苦,亲身执行,斩杀火云藩主,末将有何功劳?”

林擎欣慰地道:“你能谦虚谨慎,自然是好的,须知为将者当……”此时正有士兵拖着火云藩主的尸首经过,林擎无意中低头一看,正看见火云藩主脸上凝固的笑容。

他心中一动,忽然停住了脚步。

邱和立即也跟着停住,并没有撞上他,“大帅——”

林擎背对着他,他有一刻没说话,背影瞧来似乎分外孤寂。

好一会儿他轻轻道:“你说,为什么火云藩主看见你的时候,会笑得如此开心呢?”

静了一静,邱和抬头,满眼迷茫:“大帅,我不明白您的意思。”

林擎缓缓转身,看着他的眼睛,“去见敌国将领,却满面笑容,如见老友,你告诉我,这合理吗?”

邱和退后一步,“大帅……”

“我一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,就是西番王女是怎么逃走的,你能告诉我答案吗?”

邱和猛地后退,然而林擎已经伸出手,邱和只觉得手腕如被铁钳钳住,他额头冷汗滚滚而下。

“这事怪我啊,我忽略了一点。当兵三年,母猪也是天仙。我营中儿郎,素日这方面被我管得很紧。没人敢犯这种错误,唯有你,从徽州小镇调来,往日在那里你也是大将之子,无人敢违拗你,来了我大营,众人也默认你是大帅预备役,更是地位尊崇……年轻气盛,春风得意,青春少艾,也没经过我大营铁律的鞭打,如何能扛得住那红粉骷髅,软玉温香?”

邱和颤声道:“大帅,我……我……”

他软着双腿,便要慢慢跪下,忽然一把抱住林擎双臂,狂吼:“上!”

“咻!”

一支冷箭,自边军阵营里出,直射林擎背脊,疾电流光!

己方阵营背后箭!

林擎一生和战友以后背相托,那是他唯一不设防的方向!

林擎刹那间似有所觉,但双腕猛然一阵剧痛,邱和抱住他的五指弹出利爪,生生卡入他的受过重伤的双腕!

“嗤。”

利箭入肉声不过轻微一声。

林擎微微晃了晃。

他抬头,转身。

正看见邱和那个亲兵,持弓落荒而逃。

此刻视线竟然无比清明,隔着大风和雪雾,他还隐隐看见对面阵营,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红衣斗篷的女子,遥遥冲他一笑。

西番王女。

林擎慢慢地吸了一口气。猛然反手,带出十道细细血泉,邱和仓皇要逃,然而下一瞬林擎染血的手,便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
邱和在他依旧稳定的手腕下挣扎,却还怒恨地瞪着他,林擎稍稍松开了手,诧异地端着他的脖子,道:“怎么你还有脸了?这一脸苦大仇深的,我差点以为是我暗害了你!”

邱和喘息一声,道:“你少装蒜!你明明早已知道我放了西番王女!你就是在等机会弄死我!还要因此惩罚我爹!要不然我爹重伤你为什么不去救!要不然你为什么安排我和你一起行刺!你就是想我战死算了!我凭什么要束手待毙?我不过是为我和我爹的命努力一次!”

林擎盯着他,眼神一寸一寸渐渐凝了冰,半晌他点点头,居然还吹了一声口哨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邱和疑惑地盯着他。

“我说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对我下手,原来是有人恐吓你,你以为自己已经露馅,所以先下手为强……嗯,果然玩得一手好离间计。”他对着西番方向点点头,轻蔑地道,“蠢货,你也不想想,除了那个被你放了的人,谁还对你干的破事那么清楚!如果我真想处置你,我用得着那么费事!我呸,还想着扶植你呢,你哪配!比我儿差出一个永裕帝!”

邱和渐渐瞪大双眼,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,喘息一声,正要说什么,林擎手一紧,再次扼紧了他的咽喉。

邱和在他掌下拼命扭动身体,嘶声道:“不……大帅……你不能杀我……你不会杀我……我是我爹的独子……”

林擎慢慢道:“是啊,独子。”

邱和眼底露出一丝欢喜之意,“……你……你自己遭受了丧子之痛……你不会让你的多年老友也……也遭受……”

他还没说完。

林擎手指一紧。

格格一声细响,邱和蓦然瞪大了眼睛,满眼的不可置信,他拼命张着嘴,可这回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。

林擎一直漠然地用着力,血流满手,毫不迟疑,直到那头颅咔嚓一声,整个软软地垂在他臂上。

邱和死了。

林擎松手。

尸体落地沉闷一声,至死眼眸大睁,似是不解,为什么自己全盘想错了。

林擎漠然看着他的尸首,轻声道:“是,你是独子。是邱家独苗。但是如果老邱知道你干了什么,他一定会自尽以谢。老邱儿子的命和老邱的命比起来,当然我更爱老邱一些。”

邱和眼底最后一点光芒,慢慢散了。

士兵们此时才反应过来,惊呼奔上。

林擎将邱和尸首踢到一边,轻声一笑。

“其实还该谢谢你呢,帮我下了决心。”他咧咧嘴,“不然自己解决,总觉得有点怪没面子的……就是你下手的时间……有点不大好。”

林擎缓缓抬头,看向对面阵营,西番女王正举起一个瞭望筒,他可以想象到,瞭望筒里那双眼睛,正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个举动。

只要他露出一点衰弱之态。

边军会大乱,女王会立即进攻,不仅这批带出来的儿郎再也回不了东堂,甚至青州也会不保,然后……徽州的噩梦会重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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